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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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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戎二國既為相鄰大國,關系歷來都比較微妙。既相互依存互通有無,史冊上也不乏兩國兵戎相見的記載。

這一次的和平相處已經延續了數十年了,兩國交界的定河城地處兩國商道樞紐,已經是極繁華的邊疆大城,每日往來城中的兩國客商行者無數,便是定居在城中的居民,有時候也很難說準自己究竟是大雍的子民,還是大戎的子民。

長玥便是生在這富饒邊城的富商之家,雖然遠不及王公貴女,但自小也是錦衣玉食如大家閨秀養起來的,所以當那場戰事突然爆發時,安逸慣的她慌亂無措中便被逃難流民擠得跟家人離散了,身邊只剩下自小伺候她的婢女阿秀。

戰事突起,流民中哪裏還分高低貴賤,顛沛流離中若沒有苦孩子出身的阿秀不離不棄百般照應,長玥可能一天也熬不過去。

卻不想還未遠離定河城,她們和另外搭伴的一些難民便遇上一撥窮兇極惡的流寇,吃食財物被洗劫一空,流寇的頭子還不懷好意的拖了長玥要往路邊荒林裏去。撲過來護主的阿秀被一巴掌扇飛出去,也被其他匪寇嘍啰拖了去。

就在長玥被拖在地上看著那荒林越來越近,近乎絕望的時候,路的那端忽聞蹄聲如雷震顫大地,似乎有大批的人馬在急速靠近,流寇們遲疑的片刻間,那隊人馬中先行清障的幾匹快馬已到了近前,看到這邊堵著一堆人,便高聲呼喝道:“速速讓開!”

統一的戰甲軍服,緊隨其後獵獵飛揚的雍字軍旗,以及嚴明有序的行軍隊列,無不昭示著來者的身份。不知是誰先喊了救命,被流寇堵劫的難民們立刻回了神,紛紛不退反聚的堵住了去路高聲求救,先行那幾員騎兵不得不停了下來,一眼便看清眼前局勢,其中一人調轉馬頭返回稟報。

流寇大多是流散逃難中聚起的烏合之眾,見得朝廷王師早就嚇抖了腿,不等對方有所行動便已經跑掉了大半,然而拖著長玥的那頭子像是舍不得到手的肥肉,躑躅片刻,看那邊兵馬已近,竟把長刀橫到她頸前逼她一道走。

長玥掙紮不脫,被拽起身子往林子裏去,忽聞耳邊破空之聲,篤的一聲利刃入木的悶響,鉗制著她的力道瞬時僵了,隨即那把長刀跌落在地,頭頂上暴起那流寇頭子的哀嚎慘叫。

一切只發生在須臾之間,長玥跌坐在地掌行退開幾步,擡頭看到一尾箭羽紮在樹幹上嗡嗡顫動,箭頭準準的牢牢的釘住那流寇頭子的一只耳朵,鮮血迸濺。

回頭看去,數丈開外一人戰甲凜然端坐於馬上,手中弓箭已經再度拉滿,箭頭直指流寇頭子的眉心,含義不言而喻。

流寇頭子嚇得屁滾尿流,哪裏還顧得上理會長玥,拔不下釘住耳朵的弓箭,便生生扯裂了那只耳落荒而逃,長玥別開眼睛不敢去看,已從小嘍啰手中脫身的阿秀爬過來緊緊抱著她。

一群烏合之眾頃刻間便跑得一幹二凈,然而一眾難民卻仍瑟縮驚懼——剛才為求生而大膽攔住行軍官兵,此為違律大忌。長玥隱約記得以前聽父兄說過,若是如此妄為導致軍情延誤,便是把他們砍成渣渣也不夠賠的。

幸運的是這隊兵馬此番並沒有擔著什麽軍機要務,那個一箭將她從流寇頭子手中救下來的軍官模樣的人打馬過來,離得近了才看清他十分年輕,卻全無年少輕狂的模樣,沈穩清朗的目光隔著那些難民落在長玥臉上,停了一瞬便移開了去。

“我是大雍王師昭武校尉衛觀言,流寇已被打退,你們莫怕。”

衛觀言領著的兵馬將長玥在內的難民送至定河城外一處收容難民的救濟營地,隨即便領著人馬走了。而長玥和阿秀也無暇再回想之前的那一場驚心動魄——這處救濟所裏難民眾多,她們並沒有在其中尋到熟人親屬。而領取吃食和日用物品的時候眾人如同打仗般瘋搶,官員守衛都管不過來,長玥和阿秀兩個弱女子連物資臺的桌邊都摸不到,更不可能指望如此境況下會有誰好心將自己搶到的吃食分給她們。

風餐露宿的餓了一整天,第二天中午阿秀從紛亂腳下撿回來半個被踩臟的粗面饅頭,還差點被別人搶了去。長玥接過那冷硬的臟饅頭,看著阿秀身上灰撲撲的腳印,將本來就很小的半個饅頭掰成兩半,遞了過去。

阿秀連連搖頭:“小姐你吃,我不餓。”

自小養成的主仆尊卑的反應卻讓長玥淒然笑了笑,拉她坐到身邊:“一起吃,不然明日誰還有力氣幫我搶饅頭?”

這麽說阿秀才小心的接過饅頭飛快的吃完了,催促她道:“小姐快吃,別讓人瞧見搶了去。”

在長玥木然的嚼著似乎能把嘴皮磨出血的土沙硬饅頭時,遠遠的救濟營門那邊傳來些喧鬧,似乎有幾個軍官兵士在營門勒馬下來,救濟營地的官員領著守衛迎了過去。

來人似乎是在找什麽,或許是找人——在官員的陪同下從營門口開始,緩步經過退讓在兩邊的難民,分頭往那些臟亂畏縮的難民堆裏看。長玥心想或許是軍中來尋自己失散的親人的,沒有多看,繼續跟手中的饅頭作鬥爭。

最後她終於是啃不動那饅頭已經硬如石頭的邊緣,即便肚子依然空空如也,也不得不放棄了,目光失焦的盯著鞋尖,直到有大片陰影投到了她鞋尖之上,停住不動。

長玥楞了楞,半晌才慢慢擡起頭去看,入眼那張俊逸疏淡的面容模糊在逆光的陰影裏,似熟悉萬分又似遙不可及。

衛觀言淡然無波的目光看著那張因連日奔波而狼狽臟汙的臉,再落到被攥在手裏啃不動也沒舍得扔的饅頭上,停了一會兒,緩聲道:“我帳中缺一個身邊伺候的人,你可願來?”

長玥仍是呆呆的看著他,直到聽得周圍似乎暴起哄然,而又被衛觀言身後的兵士鎮壓了回去,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願!願意的!”

衛觀言便點頭:“那走吧。”

長玥迅速站起身,又彎腰把阿秀一道拉了起來,看到衛觀言對她拉上阿秀的舉動似是不滿的皺了皺眉,忐忑的咬了咬牙:“她……她是我,我妹妹……求大人……”

最終長玥帶著阿秀在救濟營地無數道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跟著衛觀言去了軍中營地。

衛觀言是五品的昭武校尉,官階在大軍中不低也不高,但因他自戰起便已屢立戰功,且是拜在驃騎大將軍門下提拔起來的,因此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是名聲響亮頭角崢嶸,在軍中頗得看好。

長玥到了軍營才發現衛觀言帳中其實已有兩個婢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還缺,自然也不會冒然去問,聽從那兩個婢女的安排安置下來,梳洗打扮,換上婢女的衣裝。

長玥原本是活潑爽利的嬌俏性子,但如今戰火紛亂寄人籬下,便不得不收斂起來,努力做著低眉順眼盡職盡力的仆役活計。因她學得快做得好為人也和善,身邊又有阿秀提醒幫襯著,再加上大家出身所擁有的學識氣度,“衛大人身邊的長玥姑娘”很快就在軍中頗為人熟知。

戰亂時候將偶遇救下的女子收到身邊在軍中不是稀罕事,更何況衛觀言前途一片大好,為人又磊落端正,沒聽得誰說什麽閑話,反而一個個當做樁風流韻事在軍營中傳。

長玥熟悉了營中生活後,侍從婢女們還時常故意打趣,總把入帳接近衛觀言的事務都交給她。

衛觀言案前看書時,長玥在案旁煮茶打扇。

衛觀言帥帳議事時,長玥在帳內打掃補衣。

衛觀言領兵出戰時,長玥在營中虔心禱告。

衛觀言負傷凱旋時,長玥忍淚替他擦身換藥。

……

等到驀然想起時,長玥才意識到她的世界裏好像只有衛觀言了。

數月過後,大雍多戰告捷逼得大戎連連後撤,邊境戰事暫緩,許多逃離定河城的難民又回到了城中。長玥同樣聯系上了返城的家人,卻沒跟前來接她的仆從回家去,衛觀言也沒有表態要送她離開。

中秋將近時,軍中甚至還有犒勞的月餅發放。從王都隨軍來的婢女特意給長玥做了王都女子節慶時慣常的發式妝容,再換上她家人送來的新置衣裙,這才讓長玥端了茶水月餅送入衛觀言帳中。

衛觀言正和幾個相熟將領在帳中朗朗笑談,見長玥掀簾進來本是習以為常的看過去,目光實實落到她那裏時,卻猛地定住了,隨即神色間竟隱約有些無措起來,旁觀者目光在他們之間一個來回,便怪聲哄笑起來,長玥本來就發熱的臉瞬時徹底紅了。

最後衛觀言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丟下他帳中的弟兄好友,倒不忘把長玥一道帶了出來,去馬廄提了兩匹馬——在知道長玥會騎馬後,偶爾得閑時,衛觀言便會帶她到營地附近騎馬散心。

蟲鳴鳥叫的夏末秋初夜,風裏還帶著邊城特有的燥熱,未到十五的月亮也已經十分圓了,一前一後的篤篤馬蹄響在寂靜的營外郊野,月光在地面上斜斜扯出模糊不清的陰影。

“長玥,中秋那日你回家過吧,別讓家裏人惦記。”

“是……那大人,中秋是要在軍中過麽?”

“自然,我還能去哪裏過?”

“……大人如,如果不嫌棄……可以到我家來……救命之恩尚未跟大人道謝……”

衛觀言扭頭看著那個側開臉不看他的背影,紅透的耳廓已經洩露了主人臉上該是怎樣顏色,彎起的嘴角便怎麽都壓不下去,他傾身過去握了那雙緊抓韁繩的素手,不客氣道:“好。”

中秋夜長玥回到了久別的家中。中秋的家宴年年都有,卻是這一年格外不同。父兄伯叔起初皆是隆重而又緊張,卻在見得衛觀言有禮有度不矜不伐,全不是想象中的魯莽武夫,便皆放開來笑談對飲,一時間宴上言笑晏晏,竟讓人暫忘了戰事未結,如同尋常一家人團圓相聚,熱鬧歡樂。

宴席過半時,父親的二房姨娘叫了長玥到一旁。長玥是家中嫡長女,但生母已逝,二房雖未扶正,卻已經相當於家中主母的地位。

“玥兒,我看那衛大人文武雙全一表人才,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選,而且聽說他屢屢大捷戰功不小,等平了這次戰事回到王都必定平步青雲,你若是能跟了他,日後咱們家可就不愁家道不昌了!不如給你想些法子,或是幹脆讓咱家大爺出面,讓衛大人先來提親把你定下了如何?”

二娘這樣來找她說,想必也是得她爹授意,畢竟她跟在衛觀言身邊這麽久,人盡皆知,而且商賈人家,權衡利弊向來都是眼光毒辣的,嫡長女的終身大事,自然也不能是虧本買賣。她卻因為那時聽得二娘話語中絲毫不掩要從衛觀言身上謀利的勢利語氣,一時沒有點頭。

“眼下戰事未定,怎麽能讓他分心去想這種兒女情長,緩一緩再提吧。”

如果她當時聽從了二娘的意思,是不是,後來就全都不一樣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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